Vacuum Orange 。橘仔的體感實驗室。

「I love you」應該要怎麼翻譯？是「我愛你」嗎？

今天看到日本的綜藝節目，［歷史懸疑劇場］，
介紹［夏目漱石］and 關於他的妻子［鏡子］的［惡妻物語］。

夏目漱石有一次問學生，「I love you」應該要怎麼翻譯？
有一個學生說：「私はあなたを愛す。(我愛你)」
夏目漱石搖搖頭，說：「無粋(bu sui)だな。(不夠風雅)」，
應該要翻成：「月は綺麗ですね。(月色好美)」才對。
有另外一位日本文學家二葉亭四迷，更屌。
翻成：「わたし、死んでもいいわ。(就算要我死，我也願意)」

跳tone嗎？愛就愛阿，為什麼要扯到你我之外的月亮？
感覺又老調牙又民初，是文人就一定要這麼［人間四月天］嗎？
為什麼不直接說：我愛你？

看完［鏡子］的惡妻物語，我忽然覺得有點懂了...

夏目漱石的妻子［鏡子］，是一位出身富裕人家，婚後依舊生活豪奢、待客傲慢，
在依然是男性為尊的明治時代就膽敢以低血壓為由，
早上賴床不起也不替老公準備早飯的帶種女性。

因此夏目漱石的門生們，對鏡子沒什麼好感，紛紛在背地裡說她是惡妻，
並傳說夏目漱石的神經衰弱就是因為鏡子過於跋扈，既奢侈又不知持家所導致。

但，所謂真相，總如萬花筒般，
在各方提供的線索之下拼湊出複雜難解而從不停止變動的答案，
它們並不需要世人的相信，就能夠在原地逕自散發動人的光芒。



夏目漱石和鏡子是相親認識的。
在一個炎熱的夏天，夏目漱石身著正式西裝，拜訪了鏡子的家。
正襟危座的筵席上，兩人跪座。鏡子望見夏目漱石額頭鬢角紛紛冒出的汗珠，
一言不發的從榻榻米上推了自己的手帕過去給身邊的夏目漱石。

。。。。。他們結婚了。。。。。

由於鏡子在娘家從未做過家事，所以婚後在家中面對鍋碗瓢盆爐灶廚房也總是左支右絀。
看著妻子笨拙的樣子，有一次漱石笑她是：オタンチン・パレオロガス。
她以為是英文，問他什麼意思。夏目漱石總是笑著不說。
鏡子為此向很多來訪的客人詢問，但大家都笑而不答。
其實就是羅馬帝國最後一個皇帝コンスタンチン・パレオロガス的姓氏，
再冠上一個日文單字オタンチン(o tan chin)，意思是傻瓜。

。。。。。不做家事或不會做家事的每一天。。。。。

個性傲慢的鏡子對待丈夫的門生們總是一副嘴臉，常跟丈夫頂嘴大吵，
夏目漱石早上叫她她也賴著不起床。
但在夏目漱石每星期四招待大批門生飲酒作樂的「木曜會」時，
她都要在廚房指揮下人忙上一整天，負責所有的料理。
事實上，這樣的聚會是家計上很大的負擔。
有一次木曜會中途，食材不足，鏡子要家政婦出門去追加採買。
家政婦跟她小聲的回報說：「夫人，家裡的錢...不夠了。」
鏡子二話不說：「把我嫁妝裡的和服腰帶拿去典當了吧。」家政婦想要阻止。
鏡子說：「沒關係，還有很多的。」

人稱「惡妻」。卻因有她在身後，擁有眾多門生的文壇名人，漱石的面子得以不墜。

。。。。。吵吵鬧鬧的每一天。。。。。

雖然兩人總是吵吵鬧鬧，家裡從不安寧。
但，一天，鏡子懷孕了。頭一胎。

隨後，就在一次回東京的路上，也許是舟車勞頓的關係，不幸流產。

然後，鄉里突然傳來河邊有女子自殺被打撈上岸的消息。
是鏡子，她沉受不了失去孩子的打擊，變得精神耗弱了。

「讓我去找它，它在那裡等我...」被打撈拯救回到家之後，依舊不斷的想奔出家門。
鏡子瘋狂了。
夏目漱石拉著她，安撫她。每天照顧她看著她，阻止她外出以免發生危險。
但是夜裡怎麼辦呢？入睡之後就無法注視妻子的動靜...

於是，夏目漱石睡在妻子身旁，牢牢的綁了一條紅絲帶在彼此的手腕上。

。。。。。依舊吵吵鬧鬧的每一天，但...。。。。。

明治33年，夏目漱石獲得公費，前往英國倫敦公費留學。
從此和鏡子展開分隔兩地的留學生活。

留學過程中，也許是在異鄉的孤獨，和身為代表日本的留學生的自我期許太過沉重，
據說夏目漱石出現精神異常的狀況...
公費留學生需要定期寫報告回報進度，有一次他送回文部省的報告竟是一疊白紙。

精神狀況始終沒有好轉的夏目漱石終究沒有完成學業，中途回國了。

。。。。。回到鏡子身邊。。。。。

種種原因，回到日本之後，漱石精神狀態依舊不是很穩定。
即便只是聽到鏡子和孩子們玩笑的聲響，都會突然雷霆大作，以為他們在嘲笑自己失敗的人生。
鏡子只好求助醫師。醫師認為漱石罹患了精神疾病。
鏡子娘家得知消息勸她離婚。

鏡子拒絕了：「如果這個人本就對我不好，對我施加暴力，我一定會離婚。
　　　　　　　但他現在是生了病，既然是病，就會有痊癒的一天。我不會離婚的。」

這次，就像漱石曾經照料自己一樣，鏡子一邊帶著孩子，一肩扛起照料精神不穩的丈夫的責任。

。。。。。來了一隻貓。。。。。

回國數年之後，漱石寫了《我輩是貓》一舉成名。
據說這書名其來有自。
原來漱石家來了一隻流浪貓。
但漱石是標準的犬派(いぬは：i nu ha，愛狗人)，他並沒有豢養這隻貓的意思，卻也沒有驅逐他。
只是任由它來它去，讓它在家裡和庭院之間自由移動。
偶爾也觀察它在幹麻，覺得有趣，如此而已。
與其說是飼主和寵物的關係，不如說是「奇妙的同居人」。

直到這隻貓死掉的時候，漱石也未曾幫它取過名字。
鏡子為這隻貓立了墳塚，漱石題字：「貓之墓」。

幾天之後，漱石的門生們紛紛收到死亡通知書。
原來是漱石為這隻貓撰寫了死亡通知書，發送給大家。

可能有些在意就像這樣，
隨著時光的流轉出現又消逝，沒有挽留也不需要名字，卻是一個不會消滅的存在。

。。。。。惡妻的信。。。。。

據說夏目漱石在倫敦的時候曾經寫信給鏡子，說自己很孤獨，抱怨鏡子都不給他寫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鏡子寫信了：
「你去英國之後，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為人妻會有寂寞的時候。
　雖然想念你很難受，但我不會認輸的。
　我掛念著你，如果你也這樣掛念著我的話，我會很開心。
　雖然不在你身邊，但我了解你的心情。
　只是也許...你回來之後，我們又會像以前一樣，天天吵架吧。」

＝　橘子吐感嘆泡泡　＝

剛好前幾天睿德跟我說，他覺得「我愛你」這句話很不精確。
看了這［惡妻物語］，我覺得...
也許「我愛你」過於純粹而年輕...

年輕的我們，包括年輕的我，會期待一種愛情，
有一種完完全全的互相了解、互相接納和彼此喜愛，
彷彿愛是一個溫暖海洋裡的緊緊擁抱直到無法呼吸，
沒有一厘米的空隙、雜質或懷疑橫亙在彼此之間。

多少次，我們的心臟猛烈跳動彷彿失去自己，黑暗中無邊溫柔將意識溶化。
這時候我們無法自持的說出一句：「我愛你。」
多麼容易。
多麼真誠純粹而不容懷疑。

但是，隨著時間之輪的滾動，
很有可能，我們會在漫漫人生的巨大齒輪之下被磨的心力交瘁。
是的，曾經我們眼裡只有彼此。
但現在，年輕的驕傲理想熱情都遙遠，只剩下現實在我們眼前模糊漫長沒有盡頭。
這個時候，一句「我愛你」的意義是什麼？
只說這句話能代表什麼？



節目的尾聲，一個中年的男性藝人在鏡子書信的VCR播完時，摘下眼鏡微微用手抹了一下眼角。
感嘆的說：「月亮真的很美...」



那曾經像火一樣熊熊燃燒的東西，終究要安靜下來，變成淡淡月光。
變成一種更為巨大，日復一日無所不在的包覆，一種無可言說的事情。
因為再無法訴諸語言，有時甚至會不小心被遺忘。

那還是「我愛你」嗎？

我不知道。
但若有一天，我們站在最後的最後回望這一路走來，
我可以確定，那會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溫柔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