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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曾懷疑明確巨大的那些,成就、榮耀、掌聲,
不曾懷疑過那是之於生存所必須的存在。

然而,卻經常,讓我們覺得被相信,覺得更堅定,覺得必須更努力地生活的,
卻是和世間的評價無所關聯,生活中的一些瑣碎,那些細小...

 

 

〔同樣的方向]

他,比她小兩歲。東北人,個頭很高很瘦,大概有她的兩倍這麼高。說話很快。
眼睛確實是不大,但是轉溜溜地龍眼核,一樣黑亮機靈。
因為他看起來總是很快樂,大家叫他快樂小天使。
加個小,只是因為叫起來可愛,但他一點也不小。

不過,他有個小缺點,很沒耐性。
不知道這是否源自於北方的急性子,
他總是抱著自己無心研究的簡單問題,三天兩頭求助於她。

她,台灣人,一坐進研究室就面無表情,悄無聲息。
她並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也不熱心於任何一種校園瑣事的教學,
例如:她覺得大家都應該自發性的學會的--用筆電去連結學校影印機的列印方法。

每次被他召喚,她總是不情願的離開面前的電腦。
並不是因為討厭他,在日本這個異鄉,都說中文的兩人其實是朋友,只是她更熱愛臉書。
雖然沒幾個真心朋友在上面,
但她還是幾近病態的熱衷於文字間的凝視和被凝視。

小天使會皺著臉來到她的研究室,
彎下腰,召喚她、求她,說,可不可以幫我弄一下影印機,極委屈的。
高大的小天使的懇求。
她無法抑制自己散發出不耐煩不友善的殺氣,起身,走向他的筆電,操作,Done。
剛好10分鐘。
他坐下看著筆電,露出滿意的笑容。
她也在旁邊,只是不斷瞄著錶。
沒問題了,妳好厲害,他說。
喔,她沒好氣的應和一聲,起身正想返回臉書的路上,被叫住,
「不要走好不好...」

她詫異了,重新坐下來...陪著有一搭沒ㄧ搭講了一會兒的話...無法拒絕那眼神的懇切。
也許人在異鄉都孤獨吧...
那懇求像是他的軟弱,卻其實是勇敢。
她想起自己從來不曾如此勇敢,對於釋放自己的軟弱,也許是因為她並不相信人。
而他卻好像就這樣相信著她。

有一天,他訴說了家裡的故事。她才知道...
原來他和她一樣,有著不為人知的辛酸過往。
他爸跟她爸一樣,是人生的失敗者,也是個失敗的父親。
沒錢就往女人伸手,要不到就破口大罵拳打腳踢,他恨透了他爸。
幾乎一模一樣的故事,好像只是場景從炎熱的台灣搬到了會下雪的東北。
原來她的冷漠或他的開朗,其實方向都一樣--背對著不願回望的過往。

這一刻開始,她好像再也不能用輕率的態度對他,
她開始覺得...也許他們能夠成為朋友,真正的。

 

 

 

[大塊的纖細]

她,在籃球場邊和朋友坐著閒聊,朋友開玩笑,ㄟ~那邊那麼多打籃球的,如果選個當男朋友妳要選誰?
陽光熾熱,她皺著眉瞇眼,嗯,就那個吧,挺陽光的。

那年夏天她戀愛了,才知道,原來當初在籃球場上看到的,就是他。
她想,這就是命運。

他們兩個人都算是大隻高個兒的,如夏天的海風一般明快爽朗。
彷彿天塌下來都能夠一人一邊兩肩挑起。

春節,他們一起回到男人出生的地方,內蒙古。
台灣人的她第一次吃了蒙古招待貴賓的真正的全羊大餐,如所預料的,
他的家族朋友,大口吃肉大口飲酒,並把羊頭慷慨的推到她面前。
然後,在卡拉OK熱熱鬧鬧的眾人前面,她竟唱了一首低沉頹廢的陳珊妮...

不知道是唱得太好,還是言語不通的關係,這首後現代小年輕的歌曲讓蒙古親友團的High勁好像瞬間被冰到了冰箱...
曲畢,現場已經是一片死寂..............突然!!就和起了采!!
「好阿!!唱的好!!很好!!!」不論如何親友團覺得必須給予貴賓一點鼓勵。
卻下一秒,眾人又開始哇哇哇啦啦啦,迫不及待地進行了一首慷慨激昂、策馬奔馳般的蒙古民謠,
沖散了和這片踏實奮進的土地毫不協調的後現代虛無。
拉拉她的袖子...怎麼唱這個?要唱熱鬧一點的嘛,低聲地他皺眉。

回到家他疲倦的睡下,留學日本四年來,第一次回家,襲來的是在異地累積多年的疲倦。
而她卻難眠輾轉,第一次見面的土地和人們,這會是未來的家嗎?

忽然聽見抽泣,理應已進入熟睡的他淚流滿面...
夢見我媽死了...他泣不成聲。

她從沒想過總是在球場上橫衝直撞,耍嘴皮也愛耍威風的陽光男人,會像個手足無措嬰兒般哭著醒來。

其實他媽離婚了,第一個丈夫酗酒,醉了便朝老婆和孩子一頓毒打,
他恨他爸。
後來她媽再婚到山東,嫁了一個年紀很大的丈夫。
繼父對他很照顧,他總記得這份恩情,
就像是被收容的孤兒一樣,戰戰兢兢寄人籬下的過著一種感激的日子。

但,好景不常,在大學畢業那年,繼父去世。
繼父前妻的兒女,為了爭奪家產,和他母親打起官司,想把孤兒寡母所分到的遺產滴水不露的奪回。
他為了這場官司精疲力竭,整個人都衰老了。
官司塵埃落定之後,他媽帶著她應得的那份回到內蒙,
他則隻身前往日本,下定了決心若不成功就不回到這個令他傷心的地方。

假期結束,他帶著她要回日本了。

要搭火車的前一刻,他媽摀著臉又是一陣大哭,兒子阿...我的兒子...
他慈祥的拍著媽的背:「會回來的...媽,不要哭...會回來的。」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她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三個個頭都很高大的人兒,在車站哭成一團。

是不是就是這大塊爽朗裡隱藏的一絲脆弱纖細,
讓她在擁抱的時候,總覺得要更用力一點...

 

 

[輕輕兩句話]

她和他的交往,是在一起睡了七天之後。

睡了七天,在這時代並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新聞,
反而震驚眾人的是,以兄妹(乾哥哥和乾妹妹)相稱的兩人,
在他提供肩膀讓她做為枕頭枕了整整七天之後,並沒有發生別的事情。

眾人不相信,逼問她,她只是天真爛漫地笑著,真的沒有啦...就聊天聊一聊睡著了...

根本聽起來超現實只會發生在人間四月天裡面這純純友誼背後的真相不管如何,
他們交往了,傑尼斯系男孩,和處變不驚的古怪美少女,實在是無可挑剔的組合。

雖然自稱乾哥哥,他其實小她兩歲,繼承了中國人勤勉的血統,為了買房而努力打工,
研究所沒課的時候,校園裡看不到他遛搭的身影,空閒時間全都貢獻給了日本勞動力市場。

為什麼26歲的年紀要急著在日本買房子?眾人疑問。
想說既然有考慮結婚,乾脆先買房子吧,她淡淡地笑,似乎沒注意到,他們交往才一年多。
總是雲淡風輕的口氣,卻說出些會讓人從沙發上彈起來的事情,這是她的魅力,一種輕輕盈的神祕。

現在他們真的搬進了My Home,開始如新婚夫妻般的兩人生活。
跟親戚借貸的長期貸款2000萬日圓。以目前的經濟能力怎麼清償呢?也許現實的問題並不適合這個美好故事。

有一天,他聽到一個恐怖的流言,
說有女孩子租房子沒換鎖,結果被之前的男性房客潛入強暴了,被害人強烈抵抗,最後被歹徒殺害。
是那種很常見的日本都市傳說的劇情。
他緊張地要去找鎖匠,幫新家換個鎖。
她覺得莫名其妙,有這麼誇張嗎?
但他堅持必須換,然後很慎重其事地「如果有一天,有人要強暴妳...」
他突然握緊她的手:「妳一定要順著他...求求妳一定要順著他...」

清晨的早報還沒送來,傑尼斯男孩早就出門了,為了貸款,去打工。

甜美的故事,會這樣持續多久,未來太長所以沒人知道。
但那輕輕的兩句話,卻彷彿超越了他們的年齡,超越了現實,
聽起來沉甸甸的好像比什麼承諾都確定...

 


以上,獻給真誠而珍貴的...那些細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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