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cuum Orange 。橘仔的體感實驗室。

今天在課堂上看了一部紀錄片，《Sacrifice》：犧牲，
關於被人口販賣或拐騙或迫於貧困到泰國淪落為妓女的緬甸少女。

內容相當一個震撼。


這些少女們［生活］的據點：賣春站，
可能是是某個採光不良、無裝潢水泥原色的樓層，
狹長走道兩側，緊緊相鄰的十數個小房間，
每位少女各自被鎖在那一間間窄的透不過氣，三張榻榻米不到的小單位裡，
只有接客和送飯的時候，房門會被開啟。

看著紀錄片裡已經人去樓空的那些灰色空蕩的房間，
想像曾在其中生活的少女，
我想到尚未開眼沉睡著，毫無抵抗能力的蜂蛹，
和在生產線上成列的鐵龍裡只能不斷不斷不斷不斷下蛋的母雞。

導演 Ellen Bruno 用 Counter-point 的手法非線性對照了四位曾為妓女*1的少女或女性自述的過往。
其中的三個片段讓我感受到記述責任。

註解：
*1　這裡用［妓女］，而不採用［性工作者］等等試圖客觀的字眼是因為，
我並不試圖客觀，我想要傳達的這些女性的image，
並不是社會學研究中從事肉體販賣的［性工作者］，
而是在黑暗潮濕的小房間裡，染著不知名的性病，墮了不知道幾次胎，
不斷接客直到失去時間感覺，承受著社會上的歧視和詛咒的［妓女］。

(為了避免破梗破太大，破梗的地方全部反白處理。)

１。聲音相當稚氣的一位少女，目測約15~17歲上下，感覺個性天真一直線。
　　臉上有著感覺不是青春痘的不自然的瘡疤。

　「我第一天來遇到其他的緬甸人，她們問我為什麼要來，
　　這個地方是［賣身體］的。
　　我不知道什麼是賣身體，那時候還太小，什麼都不知道。
　　我還以為是把我的手阿腳阿砍掉拿去賣...

　　我最怕喝醉酒的客人。
　　我第一次接客，客人叫我脫掉衣服，我太害怕了，只覺得好痛好痛，
　　最後我什麼都不記得，
　　醒來我已經在媽媽桑的房間，原來我下面流了太多血，昏倒了。
　　他們也沒有送我去醫院，是我自己醒過來...
　　
　　有一陣子我變得只想睡覺，一直睡覺，只有在客人來的時候，
　　他們叫我我才醒來。我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想睡覺，因為我吃不下飯，
　　一直吃橘子。後來沒辦法，我只好去看醫生。
　　醫生跟我說：『妳懷孕了呀，六個月大啦，恭喜恭喜！』
　　我嚇了一跳，跟醫生說：我是妓女阿，我不能懷孕！我要打掉！
　　我不想要孩子。我不要一個賣身體懷上的孩子，那不是我的孩子！
　　醫生說沒辦法，已經太遲了，除非我付很多錢，他說不能白白幫我做這個手術。
　　我哪有什麼錢？我只好回去跟媽媽桑說，但媽媽桑他們不想幫我付錢。
　　她跟我說：『妳就把孩子生下來嘛，妳沒錢我會幫妳把孩子帶大，
　　孩子長大之後就跟她的媽媽一樣也當妓女賺錢呀。』
　　我很害怕，我不要小孩生下來也跟我一樣當妓女。
　　最後我吞了一些藥，然後我就昏倒了，醒來已經在病床上，
　　我問他們怎麼樣了，他們說小孩已經拿掉，是一個女孩。她已經死了。
　　聽到她死了，我覺得很好，這樣她就不會跟我一樣過這種生活...」

　　很寫實的一段敘述。［販賣肉體］所承受的痛苦是怎樣的痛苦？

２。同樣一位少女。

　 「每一年我都接大約1000個客人，我不知道我做了幾年，
　　可能有六年多吧...
　　所以你可以算一下我跟多少男人上過床...
　　我沒有上過學，我不知道要怎麼計算這些數字...」

　　最後一句話，她第一次在自述之中失去控制哭出聲來。

　　那個哭泣聲中...
　　教育對那些貧困的人來說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３。一位看起來剛毅略帶凶悍氣息的女性，目測約25~28歲。
　　臉布滿細小的針孔般的疤痕，臉色白的不自然，嘴唇大紅，手臂卻是褐黑色。
　　我開始覺得，那些不應該在這些年紀出現的痘疤是某種性病的痕跡。
　　而不自然的臉色是因為意圖遮蓋的粉底。
　　和影片中出現的那些緬甸懵懂無知的農村小女孩黝黑卻紅潤光滑的臉孔比起來，
　　她們的臉色和神情都失去某種人類原有的自然。
　　特別是這一位女性，剛強的單薄嘴型有著捍衛自己的堅決，
　　卻不經意流露出某種缺乏安全感的閃爍眼神。
　
　「我知道人們跟我媽說什麼，說我是妓女，說我在泰國賣身。
　　我媽跟我說，我叫她不要管他們說什麼。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賺錢，然後寄錢給家裡...

　　如果我們沒有價值，我們就不會生而為人。他們應該要知道這件事。
　　
　　如果有來生的話，我想...我想要當一個尼姑或老師。
　　我相信佛，很虔誠...
　　我想當老師，我想要教小孩，那些山村裡面的小孩子。
　　但這輩子沒辦法了，他們不可能要一個我這樣的人當老師...」

　　這是一個受苦的人依舊堅持某個信仰，沒有絲毫埋怨命運對她的不公不義。
　　其實這段話最令我驚訝的是，她最想拯救的竟然不是自己，
　　而是那些和從前的她一樣陷於貧困的小孩。
　　也許在世人的眼光中她是骯髒的，但她的心是如此潔淨。
　　她話語中生命的能量很大力的撞擊了我一下。




導演 Ellen Bruno 是一個美國人。
在亞洲地區進行了20多年的社會福祉工作之間，
她聽到很多人背後切身的痛和不為人知的故事，
她覺得她有義務去描述並傳達這些故事，
她期望藉由這些故事能夠改變人們的想法。

主觀的來說，我覺得我看到了一部很不一樣的紀錄片。
或者力道很大，同時也很有技巧的一部。
儘管這已經是1998年，十年前的作品了。

Bruno 運用了 re-enact 去重製敘事的雰圍和畫面，
將觀眾帶到那個時空和背景，去感受當她聽到這些故事的當下的感受。
有時候往往只是一個靜態的畫面，或slow motion 的某個單一場景，
只聽見 narrator (非當事人) 用第一人稱，詩意隱晦地敘述一個故事。

這和紀錄片製作常常強調的客觀性有很大的差異。

(事實上我常常質疑到底一部紀錄片，能有多客觀，
 當你決定要帶觀眾去看哪個鏡頭，用哪種聲調敘事，
 你剪接，允許或強迫觀眾去接收你想讓他們聽到的故事是哪一段。
 到處都充滿主觀吧...
 甚至，讓你什麼都不動，全程one shot一鏡到底好了，
 你總要問當事人問題吧？不然要讓他們說啥？
 從問問題那一刻起就算是誘導式詢問了吧。
 主觀客觀的界線有時候真的很模糊。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效果有到比較重要，像張藝謀弄來兩個小美眉配音假假唱，
 老實說我也覺得很ok，畢竟他是想要追求他心目中最好的效果，
 觀眾有因此損失什麼嗎？
 活到現在我的感想就是：
 知道了什麼東西〔不是真的］也沒關係，你知道為什麼，對方想表達什麼比較重要。
 只是我們人類還是很習慣﹝真的］東西讓人比較感動，
 就像四川麻辣鍋就一定要又麻又辣，
 別人遠足就一定要帶乖乖，我遠足就一定要帶芝多司一樣。
 但問題就在，我們真的能夠斷定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嗎？
 你說刻意營造催人熱淚的雰圍是假，
 那麼，那個沒有被營造的沒有辦法催淚的那個雰圍就是真的嗎？
 有時候，人們所認為的那個假，反而會比較接近真實的解。)

離題離很大，回到主題。

所以，當 Bruno 的紀錄片因為大量運用美麗的畫面和豐富的音效而被質疑的時候，
她的回答是什麼？
其實她根本懶得爭辯。

(我也懶得翻譯了，打了太多字，
 而且更大一個點是，我也沒辦法寫的比原文的影評好 ＝．＝ 所以這裡就讓我自斷武功。)

很填鴨的，我公佈答案如下。

Bruno的意圖是：
to bring viewers to the same state of mind she was in when she heard these stories,
to recreate a state of mind in which
information, impressions, memory and history have equal weight
and are directed towards an emotional response.
Each film becomes an evocation that tries to explore a fundamental contradiction:
how do you speak the unspeakable?

她說自己的任務是：
to touch people in a visceral way and not overload people intellectually.
True motivation comes from their hearts being touched.
Unless you have motivation, nothing will happen. My job is to stoke the fires a little.

標起來的重點是重點中的重點，資訊量是不重要的，至少不是最重要的。
印象和記憶--歷史和資訊，在天平兩端應該要是同等重要。
到現在，人們還是常常會誤以為要了解世界的真相，
客觀的資訊比主觀的印象重要，
然而就像經濟學家發現消費行為並非總是合理化的一樣，
我們的生活很大一部分是由無法預測的主觀決定，
因此想要了解這個世界運作的機制，就不能缺少印象的描述，
文學和藝術就扮演了這個角色。

也許在觀察和單純描述這個世界被人遺忘的角落之外，
Bruno 的熱情其實更為實務，
她希望她的影片能夠改變人們的價值觀，並為她所描述的弱勢族群帶來實質的幫助。
然而無形之中，她點亮黑暗世界的熱情也迴向了我們這些outsider的觀眾本身。
在被拍攝的那些無邊黑暗的沉重議題中，我們總能感受到她捕捉到的，
一絲細微卻真實存在的希望之光。

到這裡，雖然在反白部分，大絕招的梗都被我破光，
但是因為 Bruno 敘事的流暢和力道真的真的很有一看的價值，
請大家務必有時間去找來評鑑一下我對她的讚譽是不是只是些美麗的詞藻。
(但請不要因為我這樣稱讚她就把門檻提的很高，看完跟我說：好像也還好嘛？
 我。會。揍。你。  ＝．＝+ )
(由於本篇文章被提拔上首頁，成為本blog點閱率最高的一篇...只能說意外阿。
 應該有很多訪客一踏進我家門口就是看到這篇。
 所以，為了不在許多貴客心中留下我是個〔囂張的咖〕的第一印象...
 不過，好像已經來不及了...修改時人次已經破百Orz。
 這段我捨不得拿掉的針對本門親信的愛的小鞭，就先用刪除線處理。
 各位貴客你們當然還是有權利說 Bruno 拍的不怎樣，請不用跟我客氣。XD)